阿帕拉契亚 | 徒步走完2189英里的阿帕拉契亚小径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 故事篇
缘起:未走完的路
故事应当从奥斯丁那个下雨的清晨说起。
时值2014年年底,我刚刚从达拉斯搬来奥斯丁(德克萨斯州的州府)。结束了PCT之后,我的生活陷入了新一轮的探索和追问: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我属于哪里?我应该和谁在一起?我应该步入“正轨”还是继续陷入“歧途”?
秉着“活在当下,活在今日”的座右铭,怀着一颗热爱冒险的心,我已经在科罗拉多小径和太平洋山脊PCT上经历了无与伦比的探险,也见证了瑰丽雄奇的山川;我见过了形形色色的路人,也结交了生死患难的朋友。
但是,然后呢?
在这个下雨的清晨,气温只有零度左右。德州的冬天依然寒冷。从咖啡馆的玻璃窗向外张望,我不由得出了神: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色匆匆的行人,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他们此刻心里快乐吗?我此刻心里快乐吗?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以下的画面:
群山在召唤,我想我必须回去了。但是,去哪里呢?
在美国的东部,与太平洋山脊交相辉映的远方,有一条穿越阿帕拉契亚山脉的线路。我还在大学的时候,就听很多教授和朋友说,徒步这一条Appalachian Trail是他们毕生的愿望。与PCT相比,阿帕拉契亚小径在美国的名声更大,走的人也更多,历史也更悠久……
于是,一个新的计划诞生了。
准备:为别人的故事流泪
“首先要做必须做的事,其次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做了去AT的打算之后,我首先要保证自己在半年准备期间的温饱;其次要征求家人的同意。剩下的时间,才能拿来准备徒步。
在几份短暂的工作和约稿之间,我还在忙着研究生项目的申请。令人欣喜的是,就在出发的前一个月,这些努力终于都有了回报:我收到了UT的录取通知,也筹集到了足够的经费继续上路;家人方面,外婆依旧很支持,老爸依旧中立,老妈最开始的反对也渐渐平息,前提条件是我必须要在秋季准时回来上学。
有了去年准备PCT太平洋山脊的宝贵经验,今年的AT显得小菜一碟:这条线路的补给充足,几乎不用邮寄包裹;沿途地标明确,都用白色油漆标出,所以也不用准备地图。对线路做了一番研究之后,貌似就几乎可以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但是为什么AT的完成率只有20%呢?为了了解这个情况,我去买了好几本徒步者的传记。其中一本是AT女皇Jennifer Pharr Davis在第一次通径徒步之后出版的回忆录,当中的描写把我深深地震撼住了: 女主人公在一天之内被蚊子咬了137个包;在林子里发现了一具刚刚上吊的尸体;被寂寞男青年骚扰;每几天就被雨淋成落汤鸡;在庇护所要么是别人打呼噜声音太大要么是被短途背包客当成游乐场要么是有人xxoo要么是有疯子骂街自言自语,反正从来没睡好过;被闪电间接击中;在镇上遭遇酒鬼;饿得渴得神志不清;经常手脚并用还要攀岩……另一本传记“Hiking Through”中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作者在旅途的最后几个月几乎天天需要睡在旅馆里,已经身心俱疲。
在横向比较了这些徒步者的经历之后,我总结了接下来必须攻克的几座大山:美国东部亚热带湿润气候的阴雨天气(以及带来的装备全湿/泥泞路面行走/雨中吃饭和上厕所等等诸多不便);宾州/新罕布什和缅因几处地方的石头路面,和一些基本的Class 3手脚并用的攀爬路段;小径上复杂的流动人口;高湿度的夏季徒步天气,以及七八月美东森林中难以对付的蚊虫(包括tick/yellow jacket等等)。
事实上,所谓“纸上谈兵”也不过如此。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些臆想中的挑战,总是在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才格外难忘。但我终归在旅途结束后意识到:这些艰难和琐碎,不堪和困顿,才是历险和奇遇中最重要的部分。
出发:我追赶不上自己的野心
“这个夏天,我要吃很多肉,吹很多风,喝很多啤酒,讲很多笑话,然后把它们忘掉。”
坐在朋友的车上,穿过佐治亚郊区绵延的山野,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在我生活的德州,山脉总是那么遥不可及。而当我第一次站在Amicalola瀑布顶端眺望起伏的山脊,幻想着佐治亚以北的一切,所有的付出和焦灼终于在启程的这一刻被完全释怀。我出发了。我回家了。
马克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徒步者,我们在斯布林格的山顶聊着科罗拉多的大蘑菇,在宾州的庇护所里诅咒小径,在白山的石头之间摸爬滚打,在卡塔丁山的脚下畅怀痛饮。铃铛大妈的五个脚趾曾经做过手术,其中一个大拇指又“摇摇欲坠”了,她还每天坚持完成徒步计划。灰熊大叔已经七十多岁,两个膝盖都因运动手术被替换过;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定,也很少休息。灰熊大叔比我用了更少的时间走完整个AT。
在徒步初期,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肾上腺素总是能掩盖过一切的不适。大烟山的阴雨中,我和闪电,大猩猩成为朋友;我们一起在富兰克林小镇受到雅玲姐的款待。北卡罗莱纳的山顶上,我遇到了在大烟山国家公园工作的两口子,他们在观火台上指着远方聚集的乌云,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芒。从徒步的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体会阴雨天气的不方便;庇护所早已经被占满,其中不少人从早到晚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
虽然在徒步之前我很少参与训练,但去年走PCT的底子还在,虽谈不上健步如飞,但也能超过大多数刚刚起步的徒步者;所以在出发后的第一个月,周围的人总是和我擦肩而过,再见之后再也不见。马克,闪电,大猩猩和帆布男是我在这一时期的最佳拍档。
在徒步之前,我给自己订了一个计划时间表,把每个地标的预计到达时间做了一个预算。从第一周开始,我就一直落后于自己的计划:不是因为速度慢了,而是心态变了。美好的人们一个又一个地出现,享受历险的机会一个又一个增加,在路上看看风景嗅嗅野花又何妨。我开始感觉到了今年心境和去年的不同:在PCT上我一直忙着赶路,而现在,我更想用一种顺其自然的状态去体验旅途带给我的一切。
渐入佳境:森林的语言
从四月份美国南方潮湿的春末,进入田纳西和南弗吉尼亚暖和的夏初,一切开始步入正轨。我在娄安山附近遇到了老顽童杰斯特–这个“三重冠”满肚子笑话,完全没有户外老手的架子。杰斯特正在录制他的AT纪录片,他总是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从大腰包里拿出相机;我们录制了一次次庇护所的篝火,里程碑旁的舞蹈,石头路上的小心翼翼举步维艰…最有趣的总是同伴之间的交流。加尔文同学说得好:我在AT上学到的东西比在大学里学到的多得多。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我和大猩猩因为步速接近,几乎天天在一起行走和露营;闪电在大烟山因为受伤而滞后了几天,又在弗吉尼亚之前追上了我们,参与到了大猩猩和杰斯特的队伍之中。在南弗吉尼亚,我们一起搭车返回栈道节,和嬉皮士流浪汉们一起在几百人的篝火旁边舞蹈;在步道节上我遇到了女神Jennifer Pharr Davis,也结实了好心肠的化学工程师Eric。艾瑞克说得一口好中文,还在中国工作过三年;我们一直用中文给对方发邮件,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徒步结束。
大猩猩是斯坦福的高材生,闪电是佐治亚理工的geek, 两个人性格迥异但志趣相同;我受到他俩的影响,也开始辨认植物,尤其是树种。每天我都对照着一本辨认树木的小册子,走几步就抬头仰望树叶的形状,硬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把森林里常见的树木都认了一通。
来徒步之前,室友的资料上都说AT没有景色,全在林间漫步,
弗吉尼亚中部的岩壁非常陡峭,徒步在这里进入了第一个难度较高的路段;我的速度没有减慢,但每天体能消耗越来越大,追赶大猩猩和闪电也开始力不从心。我故意在Troutville的酒店里多休息了一天,大猩猩他们便一直超前;之后我又随着施老师和钟叔回到了大烟山看萤火虫,再从蓝岭公路一边拍摄杜鹃花一边开回仙乃度国家公园;追赶大猩猩他们便是没有希望了。这样也好,我再次回到solo的状态。
在回大马士革参加步道节之前,我收到一个噩耗:PCT上的朋友和伙伴萨拉在波特兰发生意外身亡。萨拉是我至今为止同路时间最长的女性伙伴,她活泼可爱开朗自信,是一个很好的同伴。萨拉的遇难让我难过了好几天,但她的一生短暂而灿烂,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也和最爱的人共同组建了一个家庭,也许她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低谷:“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AT的前半程,充满了期待和喜悦;过了中段的Harpers Ferry之后,这一切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景色开始变得熟悉,日常开始越发琐碎,起点越来越遥远,而终点却又没有感觉接近。我在AT总部休息了两天,等着老顽童杰斯特追上来一起出发。
一个神秘访客出现在AT的后半段,但这次的我已经和两年前如此不同。我接受了这位意外来客的出现,欣赏他的一切,也把这段感情看作了AT有机的组成部分…一种奇遇,一种经历,一种学习的机会。我不希望自己的徒步被其他的东西占据,但也好奇“顺其自然”四个字能带来的无限可能。这位意外来客的出现,成了我这个夏天最重要的一课;他很少在我身旁,我却要学习与头脑中的他相处,同时与这条已经被改变的小径相处。
在他走了之后,宾州的降雨连绵不断。有一天甚至陆陆续续下了4场暴雨,8个人的庇护所睡了12个人;大家簇拥在一起,玩猜名字的游戏。童子军在暴雨里出现,这些年纪轻轻的孩子们意志坚强,丝毫没有降低士气。傍晚雨势减小,他们把营地扎在庇护所旁边,还端来了热腾腾的晚饭和徒步者分享。马克哥在这一天把登山杖折断了,情绪很低靡,甚至有放弃栈道的念头。
在宾夕法尼亚的石头海尽头,我终于搭上老友的顺风车,回到了久违的纽约,欣赏了国庆节壮丽的烟火。“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而长久的事物总是需要妥协和忍耐来维持”。
受伤:所谓的“远方的诗与歌”
杰斯特和我一起同行了马里兰和南宾州的部分,在Duncannon我再次落单,这次一落就基本solo到了AT全程结束。新泽西和纽约州的路边餐馆把我们喂得酒足饭饱,而徒步的难度也逐渐提升。在康州的时候,马克哥把我们带回纽约上州玩漂流,结果我的大腿和膝盖撞到了石头,第二天外加劳损,膝盖的半月板受了伤。哭笑不得的是,这次受伤的地点还不在AT上。我不得不在麻省南部多休息两天,再一个人追赶大部队。
第二次受伤在弗尔蒙特,属于擦伤,皮肉之苦。伤口的处理花了不少心思,每天换纱布上碘酒要折腾半个小时,两边的膝盖一直缠了半个多月才能取绷带。
第二次受伤之后,徒步又进入了一个低谷期,而现在我要面临的问题更加现实:接下来的路段是最艰难的白山和南缅因,如果再有差错,不但不能赶回学校上学,连走不走得完AT都很难保证。心理上的疲惫加上身体上的小伤痛,让我的速度大大减慢。
(结束AT不久之后,我在飞机上被邻座的美国姐姐问道,这次徒步中你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是什么?我思考了很久,毕竟155天的旅途中存储了太多信息需要消化。我最后给她的答案是:拥抱每一天,把低潮/沮丧/琐碎/挑战都当成是经历里不可或缺的部分,当成故事的养料。)
向前:卡塔丁,卡塔丁
在进入白山的第二天,我在小径上遇到了心中的女神Anish. 她是PCT无支持纪录的保持者,而今年夏天的计划是破AT无支持纪录。比起超跑界的Scott Jurek (他没有长距徒步过,也和AT的圈子保持了一定距离),Anish则把自己当成了徒步圈子中的一员,和长距栈道界的关系很紧密。她的身体是一个永不熄灭的小火球,每天从早上4点走到晚上11点,身上背着所有装备和补给,每天要走40-50英里,日复一日,没有一天休息。Anish的毅力和魄力再一次感染了我:头脑中的意志力也许能战胜一切身体上的痛苦,毕竟“
It’s all in your mind”。
在白山第一峰Moosilauke, 我算是看到了AT全程第一座真正的大山,激动之余,白山山脉的险峻和对技术徒步的要求给我了当头一棒。原来这里不仅是“石头多”,而且是“湿滑的,比汽车还大的,长满苔藓的石头”。手脚并用是常有的事,最可怕的是不能预测每天行走的英里数,所有的计划都失效了。
AT颠覆了我对“徒步”的定义:也许是被科罗拉多小径和太平洋山脊轻松的15度上下坡和干净的路面惯坏了,美东的栈道设计超出了我的想象,修建者基本就是把地底下的大石头从土里挖了出来,供我们享用。配合上美东湿润多雨的天气,行走这些路段不仅艰难而且危险。我有一个如下的难度列表:
- 1 — 摔了会受小伤,但不会影响到AT徒步
- 2 — 摔了会受伤,伤至不能走AT
- 3 — 摔了会受重伤
- 4 — 摔了会残
- 5 — 摔了会死
如果用这些分级来描述新罕布什和缅因州的上下坡,基本就是3-5级之间了。
在徒步之后我被问道了另一个问题:整段旅程中,你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总是新罕布什的白山和南缅因的大石头路。何止如此,AT的所有难点都超出了我的预计,“纸上谈兵”和“身临其境”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这就遇到了下一个问题:是什么信念支持着你走了下来?这个答案更加复杂,一个很单纯的解释是:我没有办法面对放弃之后可能会带来的内疚和痛苦。有一句名言是:不管你相信你能做到,还是不能做到–你都是对的。我选择了相信我能做到。另外一个因素就是卡塔丁。在我对AT还没有什么概念的时候,我就已经从朋友的图片上见过了卡塔丁的真容,之后又从许多图书和杂志里读到过这座缅因的神山。初见卡塔丁的照片,就被它的大石头路深深震撼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这么高难度的半专业化的线路,每年会吸引如此多的游客,不仅仅是拖了AT的福。卡塔丁是缅因州的最高峰,也是美国东部最难的单日徒步线路之一;山脊尖利磷峋,“刀刃”更加考验人的胆量;这里既可以徒步,也是攀岩者和登山者向往的圣地,事故率也非常高。徒步卡塔丁是我早在大学时代就有的愿望,如果能够从佐治亚一路沿着AT“走去卡塔丁”,便更是有意义。
缅因粉色的夕阳,总统山脉的酷暑,娄安山顶上的残雪,
在卡塔丁之顶,我找到了他藏起来的纸条:“勇敢地追逐自己的梦想,一起加油!”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哪天就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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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23日
精彩~
2015年9月24日
“他”让人浮想联翩,希望故事还能继续…
2015年9月28日
恭喜! 你做到了。
2015年9月30日
谢谢!
2015年10月23日
祝贺顺利完成全程!
2015年10月24日
谢谢!!!
2015年11月20日
精彩,正能量
2015年11月20日
精彩,正能量
2016年1月8日
Scott Jurek的AT 46天8小时7分FKT纪录无比伟大的,当然能完成AT的都是伟人。致敬张诺娅
2017年5月24日
整个的网站的界面和UI不错,图片很赞,但是文章的白底灰字看起来有点费劲,fighting,期待更多的路线、风景和故事